外 外

外婆

我妈前两天拍了段视频,画面里,一只飞蛾贴在老家门角,没多久,它扑进夜色消失了。她说,「这是我妈回来了。」我心想,看来外外又走错了屋。

我家和外外家紧邻,一前一后,小时候,读书放学,我常从她家穿过。很早前,外外家的地是土路,凹凸不平,每次从她家经过,会穿过长长的弄堂,走到底,左手边是柴房,右手边是灶屋。外外时常在灶屋忙碌,家里人喜欢吃她蒸的烧白,熏的香肠,我喜欢吃她煨的红苕。

我没见过外外蒸烧白,反而每年会看她制作香肠。在没有全自动绞肉机的年代,外外使用的是最原始的方法,她家有条长凳,腿部有个手摇式的搅粉机。机器原本用来搅胡椒粉,经过改良,用来绞肉。

春节前外外最忙,她会在农贸市场精挑细选上等的猪肉,剁成条状,回家放木盆,撒调料,配比只有她知道,做完这一切,开始搅匀。

搅匀是制作香肠最痛苦的程序,调料里放有花椒、辣椒,赤手伸进去,火辣辣的疼。每次我准备伸手,外外会打手。多数人搅拌会戴手套,外外不戴,她怕塑胶制品不合格,影响肉质,宁愿忍受疼痛,也要保证香肠干净、卫生。

一切完毕,开始灌香肠。这是我最喜欢的环节,外外绑好猪肠,我会抢着疯狂转摇杆,几分钟后,手臂酸痛,逐渐失去耐心,外外笑着叫我休息,她不急不缓地摇,很轻松。我问她怎么做到的。她边摇边说,不能猛摇,力要均匀。我似懂非懂,直到爱上跑步,才明白她话里的含义。

摇杆手酸,还能做什么呢?外外说,来帮我扎针。她拿出根细针,边灌香肠边扎。这活儿简单,我接过针,开始扎。「为什么要扎针?」我问外外。「放气,以免香肠裂开。哎,山山,不要扎这么密,要有间隙。」灌香肠还真有讲究。

香肠灌好,进入最后一道工序:熏香肠。外外会在灶屋横搭根竹竿挂香肠,用砖砌炉子,塞进松树枝,点火,薰烤。此时最难熬,要确保松树枝不冒火,烟不熄灭,外外常拿把扇子,坐杌子上看火,偶尔轻轻扇火,太累了会点头似地打瞌睡。

忙完,春节已至,全家老少会围坐在四方桌前吃年夜饭。

一年又一年,冬去春来,日子仿佛永远在循环,仿佛外外永远会准备年夜饭,直到她变成一只飞蛾,朝着明亮的光飞去。这一切,戛然而止。

注释:

外外:外婆